表哥那曾经的一吻

    
 

    那年，我与表哥成子一同离开家乡出外打工。几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回家，也不知在另一个城市的表哥混得怎样？

 

    春节前，女友玲子终于卖关子似地决定跟我回家过年。我一激动，忙把电话打回了家里，妈妈在电话那头一下乐得有点噎了，好半天没言语，过了很久，才语无伦次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像我这样穷人家的儿子能娶上城里的媳妇，在当地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难怪妈妈乐成了这样。

 

    那天，当我牵着玲子的手回到山村时，沉寂的山村顿时热闹起来，一路上都是夹道观看新媳妇的人。玲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这纯朴的乡情令她这个在城市长大的姑娘特别激动，眼里始终荡漾着幸福的泪花。

 

    到了家里，我把玲子一一向亲戚介绍完后，惟独不见成子表哥。我急切地问姨妈：“我成子表哥呢？我们有四五年没见面了。”

 

    妈妈见我提到了表哥，忙向我递了个眼色，待应酬的间隙，妈妈把我扯到了一个僻静处，偷偷地告诉我：表哥在外打工时被坏人破了相，怕吓着我的女友，被姨妈安排在东屋的旮旯里等我俩去看他呢。

 

    待我把妈妈的意思告诉了玲子，玲子一笑，说：“既是表哥，破了相又有什么？”说完，扯起我就走。待进屋一看，我们立时被表哥那丑陋的面孔吓得惊呆了，玲子的眼里立时涌上了心痛的泪花，颤抖地叫了声：“表哥！”

 

    听到了玲子的声音，表哥陡地打了个激灵，循着声音转过那已双目失明的眼睛，一双手在空中挥动了几下像要抓住什么。

 

    第二天，姨妈有些不好意思咬着我的耳朵说：“你表哥眼睛失明后，琢磨出了一套摸手看相的手艺，他想给玲子姑娘看看。”我犹豫了。不是我嫌表哥而是觉得让人顺嘴胡诌人生的未来实在是有些好笑。玲子这时凑了过来，听我说完，乐得一蹦一跳，说：“那就让表哥给看看嘛，要是说我嫁给你不会幸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完，冲我扮了个鬼脸，乐颠颠地去了那屋里，想也没想就把手伸给了表哥。

 

    表哥抚摸着玲子柔软的手，一再说我是个可以让人托付终生的人，还说玲子嫁给我他就彻底放心了……这哪是看手相，分明是做临终遗言。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表哥竟在玲子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回玲子火了，一下抽回了被表哥握着的手，气呼呼地嚷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火也一下蹿了上来，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但一想到表哥残成这样，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心想：这一定是他想女人想疯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无论如何也不应做出这样的无礼举动来。

 

    转眼间过了春节，随着我们返回打工城市的日期越来越近，按乡俗我俩应与至近的亲戚一一道别。我们加快了频率，突击性地走了几家，只剩下大姨一家时，我犯难了，表哥那难堪的一吻一定深深地刺伤了玲子。我不顾妈妈那殷切的目光，决心装聋作哑到底。

 

    临行前一天，没有料到的鹅毛雪一夜间把山村变成了洁净的白雪世界。用句山里的俗话说，这样的鬼天气，就连兔子都会缩在窝里不出来。忽然，外屋的门被“啪”地推开了，姨妈和表哥像两个雪人“滚”进了我家。惊得妈妈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跳下地来几步上前扯着姨妈问：“姐，家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姨妈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没……没有呢，知道外甥和媳妇要走，成子非要来送送他们……”说罢闪过了身，露出了身后脸庞疤痕累累的成子表哥。玲子原本还为姨妈的冒雪送行心存感激，但看到表哥的一瞬，表情陡地变了，我怕她一时动气说出刺伤人的话来，暗地里捏了捏玲子的手。

 

    表哥坐下后，先为上次发生的那事道歉，随后又说了凭着他的手已“看”到了玲子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几句话，化解了玲子心中的积怨，竟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把手伸给了表哥。

 

    表哥的手一搭上玲子那嫩藕一般的手，立时显得非常激动，喘息加剧，面部的疤痕因充血而变得青紫，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妈妈见了，惟恐表哥再做出出格的举动来，忙借口把玲子叫了出去。我看见表哥惘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晨，我和玲子踏上了返城的归途，我俩一路欢笑地在雪地上边走边嬉闹，冷不防在村口又看到了姨妈。我俩高兴地迎了上去，只见姨妈手中捧着一个心形的红色首饰盒，非常扎眼，看来已在雪地里等了很久。

 

    姨妈倍加小心地把首饰递到了玲子手上，说道：“这是你表哥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祝你们幸福……”说完，一扭身走了，雪地上，两滴清泪瞬间凝成了冰点。

 

    直到姨妈的背影消失，我和玲子才想起了姨妈送的首饰。轻轻地打开，玲子“哇”地大叫了一声，在冬日的阳光下，一条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呈现在我俩眼前。

 

    回到城市后我俩就投入到了疲于奔命的快节奏生活中，玲子戴着那条项链，更加充满自信，显得光彩照人。但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俩：表哥家境贫寒，怎么会有这样昂贵的奢侈品？

 

    转眼又到了春节，我和玲子第二次回到了家乡，没有看到夹道的人群，更没有见到等候在家的表哥和姨妈。

 

    问起表哥的情况，妈妈叹着气说：“在你们走后一个来月，你成子表哥就得了肝癌，几个月后就死了。这孩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魔，死前一直念叨着玲子的名子，怪气人的。”

 

    成子表哥去世了？面对这个骤然而至的消息，我和玲子都惊讶得愣在了那里。

 

    顾不上旅途的劳累，当天下午我们就去了姨妈家。姨妈见了玲子，一下扑上来抱住了她，呜咽着诉说了一直埋在我俩心底的谜团……原来，表哥外出打工时，爱上了一个叫玲子的姑娘。那天，表哥拿出了全部积蓄并向同乡借了一大笔钱去给玲子买了一条昂贵的钻石项链作为生日礼物，回来时被歹徒盯梢实施了抢劫，几个歹徒见表哥死也不肯放弃钻石项链，就挥刀向他身上、手上、脸上乱砍……后来，残废的表哥不愿心爱的人为他而伤心，就写了一封绝交信寄给了玲子……去年听到了玲子的声音，表哥就央求姨妈编了一个会看手相的谎言，为的是能够再牵一次情人的手……那条险些使他丧命的项链就是他对玲子的深深祝福。

 

    我回过头去见玲子她的脸庞像纸一样苍白，她一下扑到了姨妈的怀里，泣声说道：“妈！我怎么就没认出成子哥呢？我以为是他当年负了心，一气之下就离开了那座令我伤心的城市……”

 

    我完全沉浸在表哥和玲子凄婉的爱情故事里。表哥那曾经的一吻，顷刻间在我的心中变得圣洁起来。